“顾客们都很好，可我就是觉得莫名其妙的委屈，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很多时候，进入家政行业的年轻人说完迷茫就走了。这是家政经理王玉兰这两年经常遇到的情况。

1988年出生的王玉兰，研究生毕业后曾是青岛一名中学语文老师。为了买房，她辞职做了月嫂，月收入是她原来的四倍，但亲朋好友并不理解。为了更好地发展，2018年她来到上海，成为一名家政赋能培训师。近年来，一些物业公司纷纷进入家政服务行业。2021年，她加入新公司高地物业，参与制定“幸福生活”家政服务从业人员招聘培训标准。如今，她是公司招聘培训部的负责人，公司百余名家政服务人员中不乏年轻人。

这两年，王玉兰发现，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来到家政服务行业接受培训、就业，其中不乏大学生。但学历较高的年轻人似乎更容易陷入无助与失落，“来去匆匆”成了他们的真实写照。有人在家政服务行业开辟出一片职业新天地，也有人背井离乡，留下他们思考：家政服务到底能吸引到什么年轻人？

高薪

对于刚毕业的大学生来说，聘请一名月薪2万元的高端保姆，诱惑力很大。而雇主提出的“具备英语基础知识、艺术天赋或幼教背景”的要求，大学生更容易满足。为此，不少家政公司一直在尝试与一些高校签约，为即将毕业的大学生提供基本的家务技能培训。但现实情况是，大学生在进入雇主家之前，学习家政行业的相关知识非常快，一旦真正进入雇主家，面对每天需要处理的具体家务，很少有人能坚持下来。

“做家政需要生活经验的积累和磨练，大部分毕业生对此并不适应，倾向于应聘功能性岗位。但家政行业的特殊之处在于，功能性工作也需要对一线员工有同理心，没有一线经验的人很难胜任。”一些毕业两三年的大学生，离开原单位后尝试做家政工作，但考虑到社保缴纳、职业晋升等现实问题，往往干不了多久。“真正留下来做一线家政服务的大学生，大多都遇到了经济困难，困难解决后，就会另谋高就。”王玉兰说。

因为有自己的经历，王玉兰特别能理解这些年轻人的心态，但她也无能为力，因为很多人说，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孩子的困惑，通常很复杂涉外家政服务，很难解释清楚。”她想到自己，研究生毕业后在一所中学当语文老师，月薪4000多元，想买房却压力很大。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听说“青岛的月嫂价格和大城市基本一样”，就决定辞职。因为是研究生，可以直接报考高级保姆，又因为有教育学硕士学位，她成了人人争抢的金牌月嫂，每单不低于1.5万元。然而，王玉兰身边的大多数人，都对这个选择感到不解。 母亲常常在她耳边低语“书读得再多也是白读”，亲戚、同学也不理解她为何“要放弃铁饭碗”。

从一线家政服务人员转为家政培训师后的王玉兰在上清洁示范课。 谢飞军 摄

“我想得很清楚，我当时最需要的就是一份不错的收入。”幸运的是，她做月嫂很吃香，工作常年排得满满的，还实现了自己买房的小目标。后来，她到杭州参加国际母婴培训项目，完成培训后，从月嫂转行做家政培训师，离开了家政一线。但即便如此，家人也花了很长时间才真正接受她投身家政行业的选择。回想起来，尽管她决心要实现自己的目标，但周围人的态度却在不经意间给她增添了不少烦恼。

空间

“作为一名住家保姆，雇主的居住环境就是我的工作环境，存在一些看不见的‘矛盾’。”赵悦是一名“90后”住家保姆，在上海工作三年多的她，一直把“少说话多做事”视为住家保姆的修养，“不管是在雇主家里，还是在同事面前。”

住家保姆每周工作六天，休息一天，休息日一般都到自己家政公司的集体宿舍休息住宿。同事们得知她是大学生后，总会不厌其烦地问她：“你这么高的学历，来当保姆干什么？”赵悦总是回答：“为了钱。”

这是她常年给出的答案，虽然显得有些敷衍，但确实是实话。在去上海做住家保姆之前，赵悦在家乡安徽做过很多工作，但最高月薪不超过5000元。转行做保姆后，因为说着标准的普通话，还懂英文，工资从未低于1万元。

“为了收入”，赵悦克服了许多不适。住家阿姨24小时都在雇主家，客厅、书房等空间都装了摄像头，这让白羊座的她变得内敛起来。她一个人来到上海当阿姨，遇到事情有自己的想法，但作为住家阿姨，她常常告诉自己不要执着，“事情该怎么做，由他们自己决定”。这个“他们”包括3岁以下的孩子、他们的父母，以及轮流上门的祖父母。

在赵悦的日常工作中，照顾宝宝的起居和顾及妈妈的心理感受之间有着微妙的联系。“孩子的需求明确了，那么妈妈的感受就需要揣摩。”赵悦记得，有时候孩子对她表现出亲密感，她会不知所措，因为虽然这是她和孩子相处融洽的证明，但妈妈会不开心，说话的语气也会变。比如孩子吃得少，奶奶、奶奶会让阿姨多喂孩子一点，但妈妈看到喂奶就会说这样会影响孩子自己吃饭的习惯。对于赵悦来说，把握这些琐碎小事的度并不容易，这时候她坦言会觉得委屈，会有离开的念头。

机会

相比大学生从事家政行业的繁重工作，高学历的家政创业者们似乎轻松很多。相比普通的家政公司老板，高学历的家政创业者们似乎更容易找到个性化的发展路径。他们有的在涉外家政、月嫂等细分领域赚到了钱，有的通过品牌加盟实现成长，有的成为线上家政导师收割流量。

拥有复旦大学新闻学硕士学位的谢德美是一名“80后”家政老板。生完二胎后，她发现月嫂提供的服务不够专业，于是2016年进入家政行业。因为长期在高校工作，她做任何事情都强调“专业化、流程化、制度化”。她发现生完二胎后请的月嫂、育婴保姆和家里请的小时工没太大区别，“没有组织性，育儿知识也不够”。当时，国家已经在全国范围内放宽了二胎政策，考虑到生育高峰期，她迅速创办了专注于月子服务的“9+母婴”，结合自身产后需求，特别注重妈妈们的感受，不到半年就在行业内树立了品牌。

《9+妈咪与宝宝》特别注重妈妈的感受，培训中，月嫂给妈妈送餐的动作、言语都会被规范。

她最初给自己的家政公司取名为“9+”，寓意“公司提供的月嫂服务将达到9分以上”。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她告诉新入职的月嫂的第一个服务理念就是“用妈妈的心去服务”。 “这听起来不像是一个具体的标准，但我向月嫂强调，要用心去服务，妈妈们能感受到。”最直观的结果是，“9+母婴”在各大网络平台上很少被投诉、差评。

“我们将行为规范、服务质量等都纳入考核范围，分数越高的阿姨工资越高。”为了将优秀阿姨“输出”给客户，公司还为员工提供3-6个月的免费脱产培训。“我们对保姆的筛选标准不高，初中毕业就可以，但培训内容会像幼师培训一样，包括唱歌、简单画画、弹钢琴等各种才艺。”在“9+”，很多初中毕业的阿姨经过3-6个月的培训，月薪过万。

因为谢德美在多个行业都创业过，所以在采访中她会不经意地比较不同的行业。“我一直觉得家政服务是一个真正由市场决定的行业。很多行业都需要人脉来找资源，而家政服务行业涉外家政服务，就是别人用人脉找来好保姆。”因此，谢德美认为，大学生凭借自己的知识和眼光，无论是就业还是创业，都可以在这个领域开创出一番事业。

尊重

今年7月中旬，商务部、发改委、教育部等16个部门印发《2023家政振兴农业行动计划》，其中提到，鼓励经营规范、信誉良好的家政服务公司和家政服务培训机构开展校园招聘，为年轻人才提供更多就业选择。鼓励高校毕业生创办家政服务公司，符合条件的按规定给予一次性创业补贴和社保补贴。但家政服务行业如何留住人，并不是家政服务公司一己之力就能解决的问题。

王玉兰觉得，如今的家政服务，客户还是认为购买的是阿姨的时间，但行业发展的方向应该是让每一位阿姨都成为专业人，并通过家政服务所展现出的专业精神赢得认可和尊重，从而吸引更多优秀人才进入这个行业。

在“9+母婴”里，负责培训的大米女士毕业于浙江师范大学幼教专业，原本是小学英语老师，2013年起转行做一线住家保姆，当时能拿到2.5万元的高薪。5年后，她在家乡吉林全款买了房，又自费去菲律宾、香港国际管家学院学习，回到上海后，她结合理论与实践，设计课程，专门培训会带孩子的保姆。在她看来，这个行业虽然看似工资很高，但在很多人眼里还是“底层劳动，操作也不是很规范”，尤其是大学生在家政一线工作，没有社保，也没有晋升空间，“这样的环境，年轻人很难待下去。”

家政行业也变得越来越受欢迎，如今品牌家政公司对家政人员的着装、礼仪要求都非常严格。

好在，在景致生活、好康在家、清溪家等品牌家政公司，一线员工已经有了晋升通道，这也吸引了愿意从保洁员做起的年轻人。例如在景致生活的体系中，近期就有数名本科保洁员入职。按照晋升规定，保洁员工作一段时间后，根据综合跟踪测评和后台数据，即可成为带徒弟的“师傅”。一段时间后，“大数据”会从众多“师傅”中筛选出候选人，在参加公司培训后，他们将有机会成为负责评估保洁员业务能力、关心保洁员生活需求的经理，进而晋升为站长，管理不同数量的社区站点。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目前家政服务行业，住家阿姨、育儿保姆收入最高，但年轻人坚持下来并不容易，因为没有同事间的互动。那么还有哪些岗位适合大学生呢？“积累了一线经验后，可以转行做教学老师、管家（客户维护）和运营岗位等。”此外，今年家政短视频兴起，不少家政品牌通过短视频平台推广，每月的订单量已经和传统线下渠道持平，这意味着对家政短视频从业者的需求会更大，而这些都是大学生毕业生愿意尝试、也更擅长的工作。

记者笔记

近年来，各大城市都出现了高学历保姆，引起了人们对家政服务行业的关注，也使更多的大学生把目光投向了家政服务行业。

在家政服务业发展方面，业内人士一直呼吁吸引高端人才进入家政服务行业，改变目前“服务水平不高、消费者认可度不高”的现状。近两年，在就业难的背景下，大学生似乎有更多现实基础从事家政服务工作，但在采访中发现，真正选择从事家政服务工作的人还是很少。

原因何在？长期关注家政服务业的上海政法大学社会治理研究院院长张有德表示，还是就业观念的问题——“社会大众对职业地位高低的刻板印象，让大学生宁愿失业，也不愿做家政服务员。”的确，即便是已经进入家政服务行业的大学生，在面对周围人的目光时，也或多或少地表示过心理压力。

就工作本身而言，大学生对家政服务行业仍存在一定的不适应：一方面，虽然大学学历在求职时可以成为抢眼的优势，但日常家务处理能力的不足也使得服务订单难以为继；另一方面，近年来鼓励大学生进入家政服务行业的呼声大都流于表面，并未出台切实的扶持政策。家政服务业频频受到过度关注的高收入背后，是这一群体长期缺乏就业保障。

在记者近几年的采访中，确实有像王玉兰一样扎根家政行业的“高材生”，但“画像”也很清晰：一开始要通过一线家政工作挣钱，通过自己的努力顺利转岗到管理岗位。确切地说，做家政的大学生只有成功转岗，才能成为正常的公司员工，才能坚持干下去、长久干下去。正如张有德所说，“上大学有鄙视链，上专业有鄙视链，工作阶段怎么能没有鄙视链呢？”或许，鼓励大学生进入家政行业的另一面，是改变职业教育尴尬的现状，为职业教育学生开辟发展通道，让他们也拥有美好的未来。

主编：张俊 题图来源：文中除标注外，其余照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图片编辑：题图说明：大学生加入家政服务行业，家政实践技能成为其培训的重要组成部分